2013年4月22日星期一

第一章(一)






是的,那天,我終於下定決心,懷著戰戰兢兢的心情,好不容易才約了「他」出來。還想著「這可是機不可失〜」的時候——不過,動一動腦子,其實這種事情早應該就在預料之內……


「那……那個……今天天氣很好啊…………」
這天放學後,我們一起在鎮內公園中的河畔慢步——說是河畔,其實還只是一條貫穿附近小區的小溪——由於只是二月初,天氣還很冷。北風撫過我的臉,冬日溫暖的陽光也幫不了太大的忙……
隨便打開話題匣子吧……當時我是這樣想的,只見「他」漫不經心地回答:
「對啊~」
「他」頭也不回。我連忙接腔:
「那個……來來谷同學!其實……我今天是有說話希望讓來來谷同學……聽聽……」
這時,滿面通紅的我垂下頭來——會不會已經注意到我的意思呢,那、那……——暫時管不了了!還是先細心聆聽「他」的回應:
「嗯,我很樂意聽!」
「他」仍然是「他」,是個遲鈍的男孩。回應我的是同一個、「招牌」般的腔調。
不管了,反正我已經決定要告訴「他」!——正當我準備開口說出,那準備多時、代表我心意的說話……
下一刻,恐怖的事情發生了————

「嗨~你們兩個~~」

後方傳來一道令人吃了一驚又相當熟悉的聲音。
——又來阻礙本小姐!!!
「啊,妳好啊,日下同學。」
「他」回頭轉身,看樣子似乎毫不介意那傢伙無情的突入。我無奈地往後回望,不禁投出懊惱的目光。
在我們右前方的大樹後冒出了一個人影,她漸漸步近我們。雙眼目不轉睛瞪著我們、留有一把棕色的短髮、身材修長、身穿聖羅蘭高中制服的她,不用說,就是我的同班同學——日下花見。
——又、又來一次!?為什麼本小姐總是撞著如此麻煩事……真是的——
花見上下打量了我們一番,眼神一轉,嘴角稍微向上蹺,面帶嘲意、不懷好意地說:
「啊啦啊啦,你們在這裏做什麼?該不會是幽會吧……」
「才、才不是呢!」
 我急速地否認了,登時再次滿面通紅和垂下頭來。我偷偷瞄了「他」一眼,看看「他」有什麼反應。
「他」仍然是「他」,是個遲鈍的男孩。「他」毫不在意地說:
「哈哈,日下同學真會開玩笑。說起來,為什麼日下同學會在這裏呢?」
「啊~其實我家就在附近,每天放學也要經過這裏回家呢!要不一起來一趟~」
「這就不用了,免得打擾伯父伯母。我想來來谷同學也趕著回家溫習吧。」
我立刻插嘴,希望花見盡快離開這裏。畢竟我還有說話想告訴「他」的說……
「他」並沒有說什麼,只是對著花見點頭示意,然後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容。大抵是因為我所說的是事實吧。
花見一臉失望的樣子,讓我起了點疑心。不過現在也不可能作什麼吧……先繼續順著對話……
「既然如此——」
「不如一起走?妳家在這邊嗎?」
「————」
聽到這突如其來的邀請,我只能呆呆的站住——腦子空白一片。
被「他」再次毫不在意地邀請同行的花見,立刻笑容綻開——說真她笑的時候還真漂亮,那更不可讓她搶走「他」——花見高興點頭:
「好!」


就這樣,今天我的「趁『他』沒有社團活動向『他』告白大作戰」宣告失敗。
看著前方兩人談天說地的我嘆了口氣,微微抬頭,瞭望冬日提早撤退的太陽。夕陽似是嘲弄著,我心裏不是味兒。
——所以說我最討厭女孩!




同一天晚上。
東京都杉並區的一座小平房中,我躺在自己房間裏的床子上發著短訊。瞄一瞄桌上的時鐘:
十一時正。
「已經這個時間嗎……」
我翻身離床,從抽屜中拿了套睡衣便往浴室去。

——啊,還未自我介紹,實在失禮了。咳咳,大家好,我是千綾奈奈,十六歲,高中一年級。啊,還有兩個月便是二年了——

我把外衣和內衣脫下,脫衣間內的鏡子馬上映照出那烏黑的長髮、那可愛的紫色瞳孔、那凹凸玲瓏的身體……
「還不夠大呢……」
我抱著胸膛抱怨著,想起花見經常揶揄我的說話:
「其實妳這樣已經很好的了~」
每次她這麽說,我便怒目瞪著她還比我大胸部——我已經懶去吐槽了。

——那個……我就讀家附近聖羅蘭高中。鄰班有個男孩,中等身材、比我高出一個頭有餘、眉清目秀,是一個普通的男孩。由於一些原因,幾個月前我開始在意「他」——

嘩啦嘩啦——
扭開水龍頭,立刻噴射出溫暖的水。在這種時候,浸浴果然比較麻煩吧,還是站著洗好了。
我像平時一樣,把皂液塗在自己身上。手指感受著那柔嫩又滑手的肌膚,就連我自己也感到自豪……

——由在意變成接近、接近變成喜歡,還只是幾個月內的事。
就在昨天,我終於下定決心,要在今天向「他」告白。
怎料。
我恨,我恨我經過數月的觀察,早就應該料到——

用海綿拭擦著四肢,我一邊享受這種清潔的感覺,一邊讓溫水打在軀體上。
我不禁回想起剛才在公園發生的事,心裏果然不好受、不甘心吧——這樣嘲笑自己,同時認為自己應該為自己的失策負上應該負上的責任……

——這幾個月來,我、我也不是無時無刻依著「他」的……一開始,我嘗試向「他」搭話。出乎意料地,「他」十分容易接近,是個健談的男孩。慢慢地我和「他」便熟絡起來。由於我和「他」的家位於同一區,因此我一直希望有機會和「他」一起放學。
而今天我做到了。是的,我做到了。
可是。
這幾個月來我接觸「他」——不,甚至我開始在意「他」的時候已經——漸漸注意到,「他」無論在什麼場合,身邊總是……
我只能說,這個由小到大、在我身上的魔咒再次發作——

把水龍頭關掉後,身上剩餘的液體沿著皮膚滑下。溜過女孩子的地方時,還滿癢癢的。
我經常抱怨,家裏的通風裝置實在不怎麼有效。每次洗澡後,水蒸氣必定把我的雙眼蒙住,經常弄到我不小心滑倒。
而這次也不例外,霧氣瀰漫。站在鏡子前的我,隱約看到鏡中那依然比一般女生矮的身型、那自認不夠大的胸部、那可愛的臉孔……
那可愛的臉孔,閃過一絲陰霾。

——是的,問題就是……
一個魔咒、解不開的魔咒。
在「他」身上。
也在我身上。
——不,問題或許只是出於自己,與「他」無關。
在「他」身邊。
其實即是在我身邊。
而在我身邊……總會出現——女孩。
這些女孩,總是阻礙我邁步前進,總是阻礙我超越自己,總是阻礙我結識異性……
我渴望和男孩交朋友。
有了這個認知,我就知道:這次的確失敗。一開始就注定不會成功。
因為,我逃不出來——

撥開那全都寫在臉上的不安、懊惱、抱怨、欷歔,再次回到現實。我拿起放在籃子裏那套清潔的綿質內衣,小心翼翼地穿上內褲,避免因家裏差勁的通風系統而四處凝結成水的水蒸氣所聚集的濕漉漉的地板而滑倒。
「為什麼呢……半年沒有更換過了……難道已經停止發育……」
心裏的憂慮,化為口中的嘀咕。
我拿起半年沒有更換過的上身內衣,把它套上上身。扣緊之前,我伸手擠了擠,奇怪的感覺馬上來了……
還是沒有變化。
我沒好氣地把扣扣好,穿上睡衣,便步出脫衣間。我並沒有立刻返回房間,而是到了廚房,打開冰箱,取了一瓶牛奶。
「努力,長大!」
我怪叫了一聲,一口喝盡。
「吁!」我用力放下牛奶瓶,喃喃地說:
「這天也足夠了吧。」
我把剩餘的垃圾清理好,便回房去睡,結束這胡鬧的一天。

——我、我應該放棄嗎……
「他」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到的……現在要我放手嗎……
但是。
是「他」把我救出來,剩下的只是我……
是「他」,一個普通又遲鈍的男孩。
也許,只有「他」才能……
因為……「他」是來來谷良太,我所喜歡的男孩。




東京都杉並區的另一隅。
在東京都二十三區中,由於杉並離開新宿、秋葉原、澀谷等人口密集的地區也有一段距離,所以這裏人口密度並不算太高。
就在這大都會中難得一見,住宅區中還可以留有空間發展綠化帶的社區中,有一座很大的房子——與其說是房子,不如是說一個建築群。
那建築群佔地甚廣。戶內擁有偌大的庭園,中間屹立著以古色古香的日式建築所建造而成的本館正好告訴人們它擁有長久的歷史。
本館上的屋頂全都是用真瓦片砌成,建築用的木材均用以最上等的沉香木材。在本館旁邊的是別館,建策規格完全與本館無異。
在別館旁邊的是被種植滿各種不同的松樹、櫻花樹、草本植物等,在地上遍滿不同大小石頭作裝飾,以及位於不遠處養著鯉魚的小池塘的傳統日式庭園所包圍的亭子。亭子可以讓人在天清氣朗的時候觀賞陽光映照在水面上,鯉魚躍起泛起粼粼水波的池塘,而避免被猛烈的陽光照射;在陰鬱細雨的時候觀賞雨中松樹憂鬱的樣子,而避免被雨淋濕。
這樣的亭子其實還有另一種用途——解放夜晚的愁緒。

時間將近凌晨兩時。
在這種時候理應燈火通滅的大宅內,唯獨在本館中的一間房間依然亮著燈。
很快,那燈也熄滅了。原本以為那房間的主人正準備入睡,誰不知房間右邊、應該是走廊的位置外的紙窗發亮起來。
那光沿著走廊,慢慢由本館移動到銜接別館的另一條走廊。那走廊雖然有瓦片蓋頂,旁邊卻沒有紙窗。在黑暗中隱隱約約看到一個身影拿著電筒前進。由於光線不足,以致不能看清楚其髮型、面孔、身型等。
那人繼續前進,來到別館的入口。別館走廊旁的紙窗再一次透出光來。
最後光來到別館面向庭園的大門前停下。門應聲敞開,電筒發出的光線立刻照射到面前的亭子。
那人步出別館,沿著石舖路來到裏面擺放著幾張椅的亭子裏。關掉電筒之後坐下,那人抬頭仰望缺了一半的月亮。
「喜歡……嗎……」
淡淡的聲音從嘴裏溢出。在月亮的幫助下,這時可以矇矓地看見那人的樣子。
那是,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
少年回望建策群——一間一間空置的房間。

——廚房內的冰箱只有一人份的早餐、浴室內只有一人份的皂液、玄關只有幾對由同一人所穿的鞋——

少年搖搖頭,撇下那些念頭,再把目光放回月亮上。


那昏暗的大宅門牌上,迷迷糊糊能夠看見寫上三個字的姓氏。




「…………」

「呼哇〜〜」
眼前盡是甜食,在童話中才會出現的糖果屋,遍地插滿棒棒糖……
這個少女夢寐以求的糖果王國,出現在我面前的山丘上。我急不及待奔跑起來,全力衝向這夢幻國度。
突然,一絲光線打進我的眼眸,接著光束變粗,臉上漸漸感到熾熱起來。
我忍不住瞇起雙眼,雙手捂著面……
——難、難道是爆炸!?

「…………」

二月七日——隔天早上。
晨早刺眼的陽光藉窗簾與窗簾之間的空隙竄進來,繼而穿透我的眼簾……
「嗚哇哇哇哇哇哇!!」
我帶著夢中即將爆炸的餘韻,立刻便醒過來……
「呃……呃…………啊!」
接著,醒了後想馬上睜開的雙眼被陽光擋回去,令我發出呻吟。
待雙目適應周遭的光度,我慢慢睜開眼睛……
面上的熾熱感大概就是來自陽光吧。虛無飄渺的目光也回到現實的房間裏……

新的一天又開始了。

然而思緒彷彿仍然停留在昨天。


「我出門了!」
我像平時般喊著,踩出邁向學校的第一步。
我就讀的聖羅蘭高中位於環八幹線與青梅大道交界的南方,荻窪車站附近。不少家長因為這裏交通便利而選擇讓子女就讀,因此在區內還滿有名氣。
順帶一提,從我家裏到學校徒步大約需要二十分鐘就可以了。如果跑的話,更只需十五分鐘。而路徑則有兩條:一條從家向南走到善福寺川——就是昨天散步的河畔——沿著河畔的緩跑小徑,遇到鐵路時再沿著鐵路往東走,越過環八線後右手邊就是校園。平時由於小徑比較靜謐,身為女生為了安全起見,我比較少走這邊。只是善福寺川真是一個約會……才、才不是……只是……好了!總之就是散步的好地方,又有其他人作伴才走河畔。
另一條路——也就是平常走的路——是從家往北走到青梅大道路口,接著沿著大道往東到環八幹線交匯點右轉,越過高架鐵路後左轉便是學校了。由於青梅大道貫穿杉並區,是區內的主要道路,所以在上下課或上下班的時候總是會水泄不通。附近又有不少的商店街,因此成為放學後學生流連的聚腳點。
而上學時間也一樣,經常碰巧遇上也在上學途中的同學,就像今天一樣。

「早安啊。」
我忙著與身邊穿同一制服、相熟的同學打招呼,當然——全都是女孩子。
「早啊奈奈~我說呀……」
她們已經開始七嘴八舌地討論,話題離不開車站前開了一間新的唱片店,再不就是昨天上課余市同學出洋相那件事,不然就是春季最新的時裝,再者就是……
原本也在熱烈討論的我,忽然聽到右邊傳來一個新話題:
「話說回來,昨天奈奈妳好像急急的走了,害我想找妳買衣服也沒辦法,到底去了哪~」
那是一把意有所指的聲音。
先是一愣,再生硬地面帶苦笑往右一看。
單馬尾偏褐色,不懷好意的細膩的雙眼正凝視著我。不用說就是同班同學月見佐佐美。
「千綾妳也不太講人情了吧。」
稱呼別人習慣只喊姓氏,搭話的是束著短髮,女生相卻男生性格,相當重視友情的榮德子。
「不知道做了什麼呢~姐姐也很想知道~」
明明相同年齡,卻喜歡自稱「姐姐」,擁有大姐頭性格,金髮碧眼的是練馬夏織。據她自己透露,其家族是江戶時代已經存在在東京的大家族。
「那個,就是到附近購物吧……」
我支吾以對,打算蒙混過關——無論如何也不可以讓她們知道!!——怎料……
「我也是想購物呢!怎麽不找上我?」
佐佐美架起雙手、瞪大瞳孔質問。
——說了個越來越奇怪的藉口……怎樣辦……
「對了,為什麼?」
「啊~有什麼不可以一起買的~」
德子皺起眉頭,夏織一面不在乎的樣子,按照她的性格,其實應該十分在意,腦內不知又在盤算什麼辦法審問我,嗚嗚……
我越發混亂,無意中順著夏織的說話:
「就是……內衣之類的說……」
這原因也太爛了吧!話音未落我已經暗地裏對著自己吐槽。果然,她們立刻反彈:
「誒?妳到底是不是女孩子?這些東西有什麼尷尬好不好?」
「千綾妳也太保守了吧。」
「姐姐也很想知道小奈的尺碼~該不會是特地避開吧~」
「這、這個嘛……」
敷衍過去吧!三人分別露出質疑、不可置信和帶著笑意(絕對是往那邊想!)的眼神。事到如今,我打算順著三人的目光,繼續說謊下去。
——不,這不是「說謊」,只是自我保護!畢竟那事絕對絕對絕對絕對不可讓她們知道,不然……

在別人的認知裏,我的生命何時曾出現他?何時曾出現——男孩?

太奇怪了。其實,是「男性」。

當我正考慮這些與現在毫不相干的事,嘴裏沒有理會心中想法,不自覺地吐出「謊話」:
「就是……害羞死了!」
「「「怎會!!」」」
三人忍不住吐槽,聲音之大吸引了周圍的人的視線,耳朵傳來來自人們的竊竊私語:
「那個不是A班的千綾同學嗎?」「果然十分漂亮對吧……」「她身邊的朋友果然都是女生,很難接近耶~」…………
無意中——好了好了在這時候還是有意的,或是本能驅使——偷偷望向人群,對剛才大喊後有反應的佔大多數是本校學生。我「特別」留意男生的眼神和表情……
一如所料。
他們有種近似不甘心,但無奈要放棄的感覺——這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對,就是那種接近不了的感覺。

很快地,那個無奈的表情、那些不甘心的視線,全都被身旁的女孩擋住。
「那些人真是的,怎可以這麽直接呢!」
佐佐美忿忿不平地說道,並把環視一周,以怒目驅趕眾人。
——不暪你,那些評語其實早已聽慣了,因此說不好意思的感覺不多,但也沒理由「欣然」接受這些讚賞吧……果然還是會感到尷尬。
不過,「更多」的是……
只是聆聽「這種」對話的時候,還是依舊有一道抓緊、快要擠出的電流閃過心臟。
疼痛得很。
——沒錯,「還是沒有變化」。
根本「從來沒有變化」。
「他們」如是。
我亦如是。
互不相干地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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